基礎地
我們常听到這樣的話︰「死亡是真理的時刻」或「死亡是面對面接觸自己的時刻」。我
們見過那些有瀕死經驗的人,有時候會提到他們看見自己的生命史重演時,會遭遇類似下面
的問題︰「你這輩子做了些什麼?你為別人做了些什麼?」所有這些都突顯一個事實︰在死
亡時,無法逃避我們的真面目。不管是否喜歡,我們的真性都會顯露出來。但有一點很重要
的是︰了解在死亡的那一刻,我們的「存有」(being)有兩個層面顯露出來︰一個是絕對性
(absolutenature);另一個是我們的相對性(relativenature)--也就是我們在此刻如
何,並且在這一世是怎麼樣的人,又做了些什麼。
誠如我在前面所說明的,在死亡時,身心的一切成分都會離散。當身體死亡時,感官和
微細的元素都會分解,接著是凡夫心死亡,嗔、痴等一切煩惱也都跟著死去。最後,不留下
任何障蔽真性的東西,生時遮蓋覺悟心的一切都分解了。當時所顯露出來的,是絕對性的本
初地,它有如純淨無雲的天空。
這稱為「地光明」或「明光」的顯露,意識本身溶入廣袤的真理。《中陰聞教得度》
說︰
一切事物的本性是開放、空曠的,赤裸如天空。
光明的空性,沒有中心,沒有圓周︰純淨、赤裸的本覺露出曙光。
蓮花生大士如此描述「地光明」︰
這個自發的「明光」,無始以來就不曾被生過,它是本覺之子,而本覺也沒有父母--
多妙啊!這個自發的智慧,不是任何人創造的--多妙啊!它沒有經歷生的過程,本身也沒
有死的成分--多妙啊!雖然它是那麼明顯可見,卻沒有人見過它--多妙啊!雖然它在六
道里輪回,卻不曾受到傷害--多妙啊!雖然它見過佛土,卻不曾變得更好--多妙啊!雖
然它存在于任何人身上的任何地方,卻不曾被發現--多妙啊!而你卻繼續想從別處證得別
種果報--多妙啊!
即使它原本就是你的,你卻往別處去尋找--多妙啊!
為什麼這種狀態稱為「光明」或「明光」呢?歷代上師各有不同的解釋。有些上師說,
它表現出心性的光芒明性,本無黑暗,本無障礙︰「驅除了無知的黑暗,具有清楚認知的能
力。」另一位上師把「光明」或「明光」描述成「最少散亂的狀態」,因為一切成分、知覺
和外境全都分解了。有一點很重要的是,既不可以把它當成我們所知道的物理光線,也不可
以誤認為它就是下一個法性中陰所顯露的光;死亡時所生起的光明,是本覺智慧的自然光
芒,「不管是在輪回或在涅 之中都一直呈現的真如本性。」
在死亡那一刻所顯露的「地光明」或「明光」,是解脫的大好機會。重要的是,我們必
須了解在何種情況下,它才能提供這個機會。有些現代的死亡學作家和研究者都低估了這個
時刻的深奧性,因為他們閱讀和詮釋了《中陰聞教得度》這本書,卻沒有得到口傳和訓練來
理解它的神聖意義,以致把它看得太簡單,結論也下得太快。有些人認為「地光明」的顯露
就是開悟。我們可能都樂得把死亡當作天堂或開悟;但除了一廂情願的希望之外,更重要的
是,我們必須知道唯有確實接受了心性或本覺的開示,而且唯有透過禪修建立並穩定心性,
將它結合到日常生活中,死亡的那一刻才能提供解脫的真正機會。
雖然「地光明」是自然呈現給每一個人,但多數人全然不知它是那麼深厚、廣闊和微
妙。因為大多數人活著時並沒有去熟悉認證心性的方法,所以在死亡時都無法認知地光明。
因此,在發生的那一刻,就容易以過去的恐懼、習慣和習性本能地做反應。雖然在「地光
明」出現之前,煩惱或許已經消失了,但多生累劫的習氣仍然存在,隱藏在凡夫心的背景
中。在我們去世時,雖然一切都跟著結束了,卻還是無法順從和接納「地光明」,反而是退
入恐懼和無明之中,本能地加重我們的執著。
這就是使我們無法真正利用這個關鍵時刻做為解脫契機的障礙。蓮花生大士說︰「一切
眾生已經生、死和再生無數次。雖然他們一再經驗到那個不可言說的『明光』,但由于受到
無明的障蔽,他們就無止盡地在無限的輪回中流浪。」
凡夫心的基礎地
無明會引生惡業,惡業會形成種種習氣,而一切習氣都儲藏在凡夫心的基礎地中。我經
常思索,應該用什麼例子來描述凡夫心的基礎地。你可以把它比喻為透明的玻璃泡沫、幾乎
看不見的一層薄片,卻把我們整個心包圍起來;但我認為玻璃門可能是最好的譬喻。想象你
正坐在玻璃門前,門外就是花園,你透過玻璃門往外凝視天空。在你和天空之間似乎沒有什
麼東西存在,因為你看不到玻璃的表面。如果你站起來,想要走出去,你會以為它並不存在
而踫到鼻子。但如果你摸它的話,立刻會發現指痕印在某種阻隔你和外面虛空的東西上。
同樣情況,凡夫心的基礎地,阻止我們進入天空般的心性,即使我們仍然能夠瞥見它。
我在前面提過,上師提醒我們,禪修者有把經驗到凡夫心的基礎地,誤以為是經驗到心性的
危險。當他們安止在高度寧靜的狀態中時,可能只是安止在凡夫心的基礎地中。如同在玻璃
圓頂內仰望天空,與站在屋外空曠處仰望天空的差別。我們必須完全突破凡夫心的基礎地,
讓「本覺」的新鮮空氣進入。
因此,我們一切精神修行的目標,還有為死亡那一刻所做的準備,都是為了淨化這個微
細的障礙,逐漸削弱它、打破它。當你完全打破它時,你和全知之間就沒有什麼阻隔了。
上師引導弟子見到心性,可以把「凡夫心的基礎地」整個突破,因為唯有透過這種「概
念心」的分解,覺悟心才能清晰地顯露出來。因此,每當我們安住在心性之中時,凡夫心的
基礎地就變得微弱一些。但我們將發現,我們能夠安住在心性之中的時間長短,完全取決于
修行的穩定度。很不幸,「積習難改」,凡夫心的基礎地又會回來;我們的心就像酒鬼,只
能改掉習慣一會兒,受到誘惑或遇上挫折時,就又舊性復發。
如同玻璃門會留下我們手上和指頭上的髒東西,凡夫心的基礎地也會聚集和貯藏我們一
切的業和習氣。也如同我們必須持續擦拭玻璃,我們也必須持續淨化凡夫心的基礎地。好象
玻璃會慢慢磨損,當它越來越薄時,就會出現小孔,而開始分解。
透過修行,我們可以逐漸穩定心性,因此它就不再只是我們絕對的本性而已,而會成為
日常的事實。如此,我們的習氣越分解,禪定和日常生活間的差異就越小。漸漸地,你就像
一個可以穿過玻璃門走到花園的人,不受任何隔礙。凡夫心的基礎地減弱的征象,就是可以
越來越輕松地安住在心性之中。
當地光明顯露的時候,關鍵點是我們安住在心性之中的能力有多大,我們結合絕對性和
日常生活的能力有多大,以及我們淨化平凡的情況成為本初清淨的狀態的能力有多大。
母與子的會合
有一個方法可以讓我們充分準備,在死亡的那一刻認證到地光明的顯露。這就是透過最
高層次的禪修(一如我在第十章所說明的),是大圓滿修習的最後成果。它稱為「兩種光明
的聯合」,也稱為「母光明和子光明的結合」。
「母光明」是對「地光明」的稱呼。這是一切萬物的基本和內在性質,是我們整個經驗
的基礎,在死亡的那一刻,顯現出它完全的輝煌燦爛。
「子光明」又稱「道光明」,是我們的心性。如果經由上師的介紹,如果被我們認證,
我們就可以逐漸透過禪定來穩定它,同時越來越完整地溶入日常生活的行動中。當心性完整
地溶入時,認證也就完整,覺悟也就發生了。
雖然「地光明」是我們固有的性質,也是一切萬物的性質,但我們並不認識它,它好象
是隱藏起來一般。我喜歡把「子光明」想成上師給我們的鑰匙,在機會來到時,幫助我們打
開認證「地光明」的門。
想象你必須接一位搭機前來的女士。如果你不知道她長什麼模樣,即使她從你身旁走
過,你也認不出。如果你有她的一張近照,你的心中便有她的模樣,那麼當她走近你的時
候,你就可以立刻認出。
一旦將心性介紹給你,而你也認識了它,你就握有再度認出它的鑰匙。不過,正如同你
必須把照片帶在身上,一次又一次地看它,以便確定可以認出你要在機場相見的人,你也必
須透過持續的修習,不斷地加深和穩定你對于心性的認證。如此,認證就深深瓖嵌在你的心
中,變成你的一部分,以致不再需要照片;當你遇見那個人的時候,認證是自發而立即的。
因此,在持續訓練心性的認證之後,當死亡的那一刻「地光明」顯露時,你就可以本能地認
出它,並與它結合。從前的上師說,這就如同小孩急切地奔向母親,如同老友會面,或如同
百川流入大海。
不過,這是相當困難的。唯一能夠確保這種認證的方法,就是當我們還活著時,不斷修
持結合這兩種光明的法門,使其趨于完美。這便需要終生的訓練和努力。誠如我的上師敦珠
仁波切所說的,如果我們不從現在開始,做結合兩種光明的修持,就不能說在去世時可以自
然地認證。
我們如何結合這兩種光明呢?這是一個很高深的法門,並不適合在此詳細說明。但我們
可以這麼說︰當上師介紹我們認識心性時,就好象是我們的盲目恢復了視力,因為我們一直
看不到一切萬物所具有的「地光明」。上師的介紹,喚起我們內在的慧眼,我們可以藉著它
清晰地看到一切生起事物的真性、一切念頭和情緒的光明(明光)性質。當我們修習穩定圓
滿時,認證心性的呈現就如同輝煌的太陽。念頭和情緒仍然會生起,它們像是黑暗的波浪,
但每當波浪踫到光線時,立刻就消散了。
當我們持續加強發展這種認證的能力時,它就變成我們日常景象中的一部分。當我們能
夠把對絕對本性的體悟帶進日常生活時,我們就有越多的機會可以在死亡的那一刻認證地光
明。
是否擁有這把鑰匙,就看我們如何對待念頭和情緒的生起︰是否能夠以「見」直接穿透
它們,並認出它們本具的光明性質,或是我們以本能的習慣性反應模糊了它。
如果凡夫心的基礎地完全淨化,這就好象我們已經拆掉了業的倉庫,因而清除了未來再
生的業力。不過,如果無法完全淨化我們的心,過去的習氣和業力就還會殘留在這個業的倉
庫里。每當有適合的因緣成熟時,它們就會顯現出來,促使我們再度投生。
地光明的顯現時間
地光明顯現了;對修行人而言,只要他能夠專心地安住在心性的狀態中,地光明就會持
續顯現。不過,對多數人而言,它只能顯現一彈指的時間,對某些人,上師們說︰「可以顯
現一頓飯的時間。」大部分人完全不認得地光明,而陷入無意識的狀態中,這個狀態可以長
達三天半之久。之後,意識就離開了肉體。
因此,在西藏就形成在人死後三天內不踫觸或干擾肉體的風俗。對于可能已經和地光結
合在一起,並安住在心性之中的修行人而言,這一點尤其重要。我記得,在西藏每個人都很
小心地在尸體四周維持寧靜安詳的氣氛,以避免造成任何細微的干擾,對于偉大的上師或修
行人,特別如此。
即使是普通人的遺體,通常在三天內也是不移動的,因為你無法知道死者是否已經認證
地光明,或者它的意識是否已經離開肉體。西藏人相信,如果踫到肉體的某一部分(譬如打
針),就會把意識引到那一點。死者的意識可能就會從最近的開口下墜到惡道,而不是從頂
門離開肉體。
有些上師特別堅持三天內不可以移動尸體。住在印度和尼泊爾一位禪師模樣的西藏上師
夏卓仁波切(ChadralRinpoche),當有人抱怨尸體放在酷熱天氣下可能會有異味時,他
說︰「你應該不會想去吃它或賣它吧!」
因此,嚴格說來,解剖或火化尸體,最好時在人死後三天才做。不過,在現代社會中,
要在人死後三天內都不動他,可能不切實際或辦不到,但至少在踫觸或移動尸體之前,應該
為死者修頗瓦法。
一位上師之死
證悟的修行人,在死亡的那一刻,還是繼續去認證心性,並且在地光明顯現時覺醒溶
入。他甚至可能會在那種狀態中維持好幾天。有些修行人和上師是在端坐入定中去世的;有
些人則是在「睡獅的姿勢」中去世的。除了完美的姿勢外,還有其他征象可以表示他們還安
住在地光明的狀態中︰臉上還有血色和光彩,鼻子並不塌陷,皮膚仍然柔軟有彈性,尸體不
僵硬,眼楮還發出溫柔慈悲的光芒,心髒也有余溫。千萬小心不可踫觸上師的遺體,同時要
保持安靜,直到他出定為止。
第十六世大寶法王是一位偉大的上師,也是西藏佛教四大宗派之一的傳承持有者,一九
八一年在美國的醫院中圓寂。他總是笑容滿面,慈悲為懷,給予周圍的人們非常大的啟發。
外科主任羅諾弗•桑契斯醫師(Dr.RanulfoSanchez)說︰
我個人覺得大寶法王絕對不是一個普通人。當他看你的時候,就好象在尋找你的內心世
界,好象可以看穿你一般。他看著我的方式,以及似乎知道即將發生的事,令我很吃驚。法
王感動了醫院里與他有接觸的每一個人。許多次當我們覺得他已經命在旦夕時,他都對我們
微笑著說我們錯了,然後他就又有起色……
法王痛得再難過,也不吃藥打針。我們這些醫生都以為他一定是痛不欲生,就問他︰
「您今天是不是很痛?」他會說︰「不。」在他臨終前,我們知道他可以意識得到我們的焦
慮,于是就笑話不斷。我們常常問他︰「你感覺痛嗎?」他也常常很仁慈地笑說︰「不。」
他的一切生命征象都很低。我們替他打了一針……好讓他在臨終前做些交代。我離開房
間幾分鐘,留他和幾位上師談話,他告訴他們說,那天他還不想死。當我五分鐘後回來時,
他已經坐起來了,眼楮張得大大的,清楚地說︰「喂!你好嘛?」他的一切生命征象又恢復
過來了,半個小時之內,他就坐在床上,談笑風生。在醫學上,這是從未听過的事;護士都
嚇呆了,有一位護士卷起袖子,讓我看她的手臂,上面都是雞皮疙瘩。
醫護人員發現,在大寶法王圓寂後,他的遺體並不像常人一般的僵硬和腐敗,似乎與圓
寂時沒有兩樣。不久,他們又發覺大寶法王的心髒周圍地區仍是溫熱的。桑契斯醫師說︰
在大寶法王圓寂後的三十六個小時,他們把我帶進房間。我把手放到他的心髒部位,覺
得比附近來得溫熱。這是醫學上無法解釋的。
有些上師是在禪定中坐化。卡盧仁波切于一九八九年圓寂于他在喜瑪拉雅山的道場,當
時有一些上師、一位醫生和護士在場。他最親近的弟子這麼寫著︰
仁波切本人試著坐起來,卻有困難。杰珍喇嘛(LamaGyatsen)覺得時間可能已經到
了,如果不坐起來,可能會對仁波切產生障礙,于是扶住仁波切的背讓他坐起來。仁波切把
手伸向我,我也幫忙他坐起。仁波切一邊做手勢,一邊說他想完全坐正。醫生和護士不太高
興他這樣坐,所以仁波切就稍稍放松他的姿勢。不過他還是保持了禪定的姿勢。……仁波切
把手做成坐禪的姿勢,張開雙眼往外凝視,嘴唇溫和地移動。一種深度的安詳和幸福感籠罩
著大家,也深入我們的內心。在場的人都覺得,那種不可描述而彌漫大家的輕安,正是仁波
切心中的禪悅,……仁波切是視線慢慢垂下來,呼吸停止了。
我最敬愛的上師蔣揚欽哲仁波切圓寂于一九五九年夏天,這是我終身難忘的事。在他生
命的末期,他盡可能不離開道場。各種傳承的上師蜂擁而至,向他求法,一切傳承的持有者
也仰仗他開示,因為他是他們傳承的源頭。他所駐錫的道場宗薩寺(Dzongsar),成為西藏
精神活動最活躍的中心之一,所有的大喇嘛來來往往,川流不息。他的話在當地就是法律;
他是一位如此偉大的上師,幾乎每一個人都是他的弟子,因此他曾經以威脅不再保佑交戰的
雙方,而停止了內戰的發生。
一九五五年,我的上師有若干征象顯示他必須離開西藏。首先,他前往西藏的中部和南
部聖地朝聖;接著,為了達成他的上師生前的大願,前往印度的聖地朝聖,我也隨行。我們
都希望,在離開的期間,藏東地區的情況能夠改善。後來我才知道,我的上師有意離開家鄉
的決定,被許多其他喇嘛和平民視為西藏浩劫已無法避免的象征,因此讓他們得以及早準備
逃難。
我的上師長久以來就接到訪問錫金的邀請。錫金是喜瑪拉雅山中的小國,也是蓮花生大
士的聖地。蔣揚欽哲的前世是錫金最崇高的聖人,錫金國王請求他前往傳法和加持。大家一
听到他抵達錫金,許多上師就從西藏前來學法,也帶來珍貴的法本和經典,否則這些法寶早
已不存。蔣揚欽哲是上師們的上師,他所住的皇宮寺(PalaceTemple),再度成為偉大的精
神中心。越來越多的上師來到他身旁。
傳說,傳法太多的大上師往往活得不久,似乎是因為他們承擔了一切佛法的障礙。預言
說,如果我的上師把教法擱在一旁,隱名到遙遠的邊陲地帶游化,他可以多活許多年。事實
上,他也試著這麼做︰當我們最後一次離開康省時,他就把一切財物留下,悄悄地離開,無
意再傳法,純粹是為了朝聖。不過,一旦人們發現他的身分時,就請求他開示和灌頂。他的
慈悲無遠弗屆,雖然明知他是在冒生命的危險,還是犧牲自己不斷地傳法。
蔣揚欽哲是在錫金生病的。所有長老喇嘛和各傳承的法王,紛紛前來看他,日夜為他舉
行延壽法會。大家都祈請他繼續住世,因為像他這麼偉大的上師有力量決定何時離開肉體。
他只是躺在床上,接受我們的一切供養,大笑,然後以善體人意的微笑說︰「好罷!為了表
示吉利,我就說我要活下去。」
我的上師即將圓寂的第一個暗示,來自第十六世大寶法王。他告訴大寶法王說,他已經
完成了這一世的任務,決定要離開世間。當大寶法王把這件事告訴蔣揚欽哲最親近的侍者
時,這位侍者痛哭流涕,接著我們也知道這回事。
蔣揚欽哲是在西藏歷五月六日的凌晨三點圓寂。而在十天前,當我們正在徹夜為他修延
壽法時,發生一場大地震。依據佛教經典,這是一位覺悟者即將圓寂的征象。
在他死後三天內,消息完全封鎖,不讓任何人知道他已經圓寂了。我只是接獲他的病情
轉壞的通知,我再也不能象從前一般睡在他的房間,必須搬到另一個房間睡。他最親近的侍
者也是法會的主持人卓登喇嘛(LamaChokden),跟隨我上師的時間比任何人都長。他的話不
多,表情嚴肅,修苦行,兩眼炯炯有神,雙頰深陷,莊嚴高貴而幽默。卓登以誠實、正直、
謙虛和記憶力強而聞名。
他似乎記得我上師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故事,也知道最繁復的儀軌及其意義。他是
一位典型的修行人和具格的老師。那時,我們看到卓登繼續把我上師的食物端進房間,但他
臉上的表情變得陰郁。我們不斷問他蔣揚欽哲仁波切的情況如何,他總是說︰「老樣子。」
在某些傳統里,當上師圓寂之後,在他入定期間,必須嚴守秘密。誠如前面我所說的,三天
後我們才听說他已經過世了。
印度政府打了一通電報給北京。消息又從北京傳到我的上師在西藏的根本道場宗薩寺,
那兒的許多僧侶早已在流淚了,他們知道他即將圓寂。就在我們離開之前,蔣揚欽哲曾經做
了一個神秘的承諾,他要在過世之前回來一次。事實上,他也這麼做了。那年的新年,大約
是在他圓寂之前的六個月,在一場法會的舞蹈表演上,許多年長的喇嘛都看到他出現在天空
中,一如往日的模樣。他在道場里創辦了一所佛學院,以培養近代若干最杰出的學者而聞
名。在大殿里,供奉著當來下生佛彌勒的巨像。在他示現的新年後不久,有一天清晨,寺院
的香燈打開大殿的門︰他就坐在彌勒的懷抱里。
我的上師采取「睡獅的姿勢」圓寂。所有征象都顯示他仍然在禪定之中,三天內沒有人
踫過他的遺體。他出定那一刻的景象,令我終生不忘︰他的鼻子突然塌下來,臉上失去血
色,然後他的頭微微傾向一邊。在這之前,他的遺體維持某種姿勢,表現出力量和生命的征
象。
當天晚上,我們把他的遺體洗干淨,穿上衣服,從他的臥房移到皇宮寺的大殿上。人群
已經涌到,在大殿四周向他禮拜。
然後,非常奇妙的事情發生了。一道明亮、乳白的光,看起來就像發光的薄霧,開始出
現,逐漸彌漫各處。皇宮寺的外頭有四盞大電燈;當時已經七點鐘,天早就黑了,平日都會
把電燈打開。但在這個神秘的光霧下,這些燈光就顯得暗多了。當時印度駐錫金的政治官阿
巴潘首先發現,詢問到底怎麼回事。接著,許多人也開始喊叫︰這道神奇、不可思議的光,
有幾百人看到。有一位上師告訴我們,依據密續,這種光的顯現代表有人成佛了。
蔣揚欽哲的遺體,本來計劃要放在皇宮寺里一個星期,但很快我們就收到來自各地弟子
的電報。當時是一九五九年;包括頂果欽哲仁波切在內的許多弟子剛剛抵達。他們要求把遺
體留下來,好讓他們有機會見最後一面。因此,我們就多放了二個星期。每天都有四場法
會,由各種傳承的喇嘛領導著幾百位僧侶參加,常常由各傳承的持有者主持,同時有好幾千
盞酥油燈點燃著。
遺體並沒有發出異味或開始腐敗,所以我們又多放了一個星期。印度的夏天非常酷熱,
但即使是一個星期又一個星期地過去,尸體並沒有腐敗的跡象。最後我們把蔣揚欽哲的遺體
放了六個月;在遺體的面前,我們不斷舉行傳法和共修法會︰蔣揚欽哲圓寂前未及完成的開
示,由他最年長的弟子完成,同時為許多人剃度出家。
最後,我們把他的遺體移到他生前選擇要火化的地方。大西定(Tashiding)是錫金境內
最神聖的地區之一,位于一個山丘的頂上。所有弟子都來到大西定,親手建造舍利塔
(stupa),雖然在印度最粗重的工作往往都是雇工來做。每一個人不分老少,上自頂果欽哲
仁波切這麼偉大的上師,下至最普通的人,都用雙手搬石頭上山,把舍利塔蓋好。這件事最
可以證明他對弟子所激發出來的恭敬心。
蔣揚欽哲的圓寂,其損失是無法用言語來表達的。在離開西藏之後,我們全家人失掉了
一切土地和財產,當時我的年紀還小,不致于對它們有任何執著。但失去蔣揚欽哲,即使是
這麼多年後的今天,我仍然深感哀傷。我的整個童年,都是在他的陽光下過的。我睡在他床
尾的小床上,許多年都是在他唱誦和掐念珠的早課聲中醒來。他的話語,他的教法,他所散
發出來的安詳光芒,他的微笑,全都是我不可磨滅的回憶。
他是我生命的靈感,當我遇上困難或傳法時,我總是祈請他和蓮花生大士示現。他的圓
寂,對世界和西藏都是不可估計的損失。我總是想到他,就像我也會想到頂果欽哲仁波切,
如果佛教被毀滅了,只要他還在,佛教絕對是存在的,因為他就是佛教的完整化身。隨著蔣
揚欽哲的過世,整個時代,有時候似乎是一整個面向的精神力量和知識,也跟著他過去。
蔣揚欽哲是西藏佛教所有傳承的權威,也對一切傳統普遍尊重,因而廣受愛戴。他圓寂
時才六十七歲,我常常想,如果他能活長一點,在藏人流亡的地區和西方帶動西藏佛教的成
長,該會是多麼迥然不同的景象啊!因為他是上師的上師,所有傳統的傳承持有者都從他獲
得灌頂和教法,因而尊他為根本上師,他能夠自然地把他們集合在恭敬、和諧、合作的精神
之下。
不過,偉大的上師從來不曾死過。當我在寫這本書的時候,蔣揚欽哲就在這兒啟發著
我︰他是本書背後的力量,我的教法也都是來自他的教導;他是我背後的一切精神源泉和基
礎;持續給予我內心指導的人就是他。他的加持和帶給我的信心一直陪伴著我,指引我克服
一切困難,讓我得以盡我所能地代表他所象征的崇高傳統。對我來說,他尊貴的臉,比起當
今任何在世者的臉還要鮮活;在他的眼中,我總是可以看到那種超越智慧和超越慈悲的光,
這是天地之間任何力量所無法息滅的。
願本書讀者能夠因而像我一樣對他稍有認識;願大家能夠像我一樣因他的奉獻生命和莊
嚴去世而受到啟發;願大家能夠從他全然奉獻給眾生福利的典範中,獲得此時追求真理所需
要的勇氣和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