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佛教淨土宗的思想發展歷程探析
    淨土宗是以《阿彌陀經》、《觀無量壽經》、《無量壽經》和《往生論》為主要經典,以念佛為手段,以往生西方淨土為目的的佛教宗派。

    淨土宗的成立與念佛法門息息相關。早期的念佛法門主要是以禪定的形式出現的,其典型人物就是廬山的慧遠大師。慧遠從因果報應理論出發,信仰彌陀淨土,期望往生西方淨土,擺脫人生的痛苦。他在《念佛三昧詩集序》中對念佛三昧的含義、性質和作用都作了明確的論述,指出三昧就是專思寂想,是一種禪定功夫。“故今入斯定者,昧然忘知,即所緣以成鑒。”ヾ《坐禪三昧經》中將念佛三昧分為三步︰第一,先觀看佛像,使自己的全部思維都集中于佛像上。第二,在此基礎上,觀想佛的種種美好形象。第三,觀想佛的功德法身、無量智慧,達到“惟觀二事︰虛空佛身及佛功德,更無異念,心得自在”。ゝ慧遠曾向鳩摩羅什詢問念佛三昧所見佛的形相究竟如何的問題︰“眾經說佛形,皆雲身相具足,光明徹照,端正無比,……真法身者,可類此乎?”ゞ“所緣之佛,為是真法身佛,為變化身乎?”々可見,慧遠之念佛是觀想念佛,觀想念佛的實質就是一種禪定。後來,北魏的曇鸞提出了稱名念佛與觀想念佛並重的學說。曇鸞在其《略論安樂淨土義》中說︰“若念佛名字,若念佛相好,若念佛光明,若念佛神力,若念佛功德,若念佛智慧,若念佛本願,無他心間雜,心心相次,乃至十念,名為十念。……垂命終時,為稱阿彌陀佛號,願生安樂,聲聲相次,便成十念也。……此命斷時,即是生安樂時。”ヾ隨後的道綽敏銳地注意到佛教宣傳的末法思想,以《大集經•月藏分》為據,指出︰“諸佛如來有無量,若總若別。其有眾生系心稱念,莫不除蔽獲益,皆生佛前,即是名號度眾生。計今時眾生,即是佛去世後第四五百年,正是懺悔修福,應稱佛號名者。若一念稱阿彌陀佛,即是除八十億劫生死之罪。”ゝ道綽依靠時、機相應的原理確立了稱名念佛在整個佛教中的位置。淨土宗的實際創始人善導繼承曇鸞以來的念佛思想,並將其系統化、理論化,淨土宗作為一個佛教宗派開始成立。在這個發展階段中,中國佛教界關于掙土的念佛法門意見不一。但從總的方向看,基本上是不承認淨土念佛的獨特地位。它們反對淨土宗的主要觀點有三︰

    (一)認為淨土是佛的別時意說。所謂別時意,是出于真諦所翻譯的《攝大乘論》,意思是說淨土是佛的對機說法,不能執著。如“若有人誦持多寶佛之名,決定于無上菩提不會退轉”,ゞ這就是別時意,並不能執著地認為只要念佛就能夠不退轉。用世親《攝大乘論釋》的解釋就是︰如果眾生因為懶惰的原因,不肯修行。為了鼓勵他修行,就施以方便說。比若念佛能夠不退轉,就象用一文錢為資本不斷經營,得到千錢萬錢,並非一錢就是一萬錢。念佛也是如此,並不是說只要誦持佛好,就能得到不退轉,它只是一種達到不退轉的手段而己。這種觀點經過攝論師的宣傳,影響很大。一般的出家僧眾受此影響,對淨土很少注意。如懷感在《釋淨土群疑論》第二中說︰“自《攝論》至此百有余年,諸德咸見此文,而不修淨業。”盡管淨土諸位大德也對此進行會通,但成效不大。

    (二)西方彌陀論。淨土宗認為西方淨土是阿彌陀佛的報土所在,凡夫經過念佛修行,將來能夠往生于此。但是,當時的各家各派幾乎都反對這一點。如天台的智頗、三論的吉藏等,判阿彌陀佛淨土為凡夫往生的事淨粗國土;攝論師人判阿彌陀淨土是報土,但凡夫不能往生;迦才、元曉等人判阿彌陀淨土為報、化二土,其中地上聖人生報土,凡夫二乘生化土。這些觀點的核心在于根本不承認凡夫能夠往生佛所感得的淨上,這顯然消弱了掙上宗在百姓中的影響。

    (三)唯心淨土論。淨土宗堅持西方淨土是實非權,眾生通過念佛一定能夠往生。但當時的其他佛教宗派,尤其是禪宗,對這種理論不屑一顧,西方淨土根本不存在。如果說存在西方淨土的話,那也是心中所化,不是實有。如《壇經》中記載︰“使君禮拜又問︰‘弟子見僧道俗,常念阿彌大(陀)佛,願往生西方,請和尚說,得生彼否,望為破疑。’大師言︰“……迷人念佛生彼,悟者自淨其心,所以佛言︰隨其心淨,則佛土淨。使君,東方但淨心無罪,西方心不淨有愆。迷人願生東方西方者,所在處並皆一種。心但無不淨,西方去此不遠;心起不淨之心,念佛往生難到。……使君但行十善,何須更願往生。‘”々慧能是南宗禪的代表性人物,影響很大。將西方阿彌陀淨土界定為“唯心所造”,等于否定了淨土宗在出家人的地位。

    盡管淨土宗在發展的初期,遭到了種種的責難,但是由于稱名念佛法門的簡單易行,賦予其頑強的生命力,淨土宗迅猛發展起來。這使對淨土宗持激烈反對態度的禪宗,也不得不顧及淨土宗的巨大影響,開始將淨土觀念納入到自己的思想體系中,在修行上也開始接受念佛法門。淨土宗的發展進入了禪淨雙修第二個階段︰

    淨土宗則從未法觀念出發,認為稱名念佛是唯一出離之道,對禪宗也不予認同。尤其是唐武宗滅佛之後,只有禪宗和淨土宗幸存下來,二者的矛盾就更明顯了。禪宗與淨宗人士經常彼此攻擊。參禪者主張“即心即佛”,諷刺淨宗的“著相”︰掙宗則認為自己是“仗佛加被”,貶禪僧為“浮泛”。二者在沖突的同時,也開始逐漸靠攏,並最終形成了禪淨雙修的局面。

    禪淨雙修局面的形成既有理論上的必然,也是現實的環境所致。禪宗和淨宗盡管在修行方式上差別很大,但是,它們都是來自于大乘佛教的“上求菩提下化眾生”的基本精神。無論是禪宗的自力還是淨土宗的他力,其最終目的還是要成佛,也就是擺脫生死煩惱,解脫成佛。禪宗的參禪如此,淨宗的念佛也是如此。因此,在大乘佛教總的精神下,二者不存在根本的分歧。當然,禪淨雙修的形成,更多的層面則是現實環境的結果。佛教傳入中國之後,很快形成了兩種不同的形態︰一是以出家僧團為代表的精英佛教。一是以在家信眾為代表的民眾佛教。出家僧團出于對佛教的深刻理解,選擇了脫離世俗社會的修行方式。在他們的認識中,他們認為自己是佛教的真正代表。一般的民眾,出于種種世俗的目的,信仰佛教。他們對于佛教理解不深,稱名念佛法門正好適應其需要。精英佛教和民眾佛教是相互依存的,一方面,精英佛教給民眾佛教提供精神上的指導,就必須考慮到廣泛存在于民間的淨土信仰︰另一方面,民間的大量信仰者,也需要出家僧人作為他們的精神導師。同時,具有淨土思想背景的人進入僧團,也必然會對精英佛教產生影響。因此,禪淨雙修就慢慢發展起來了。

    開創禪淨雙修的人物是五代時的永明延壽。永明延壽一反禪宗人士對淨土念佛的疑慮,主張禪宗人士也應念佛,禪淨應該雙修。延壽著《萬善同歸集》,分別從理事無礙、權實雙行、二諦並陳等十個法門論述禪掙雙修。延壽引證唐代慈愍三藏之說雲︰“慈愍三藏雲︰”聖教所說,正禪定者,制心一處,念念相續,離于昏掉,平等持心。若睡眠覆障,即須策勤念佛,誦經禮拜。行道講經說法,教化眾生,萬行無廢,、所修行業,回向往生西方淨土。‘“ヾ據此,延壽進而主張禪定與念佛相結合,並批評禪僧說︰”禪宗失意之徒執理迷事,雲性本具足,何假須求,但要亡情,即真佛自現。學法之輩徒執事迷理,何修孜孜理法,合則雙美,離之而傷。理事雙修,以彰圓妙。“ゝ為了勸導人們修行淨土法門,他做四料揀,即”有禪無淨土,十人九蹉(一作錯)路︰陰境若現前,瞥爾隨他去;無禪有淨土,萬修萬人去;但得見彌陀,何愁不開悟。有禪有淨土,猶如戴角虎;現世為人師,來生為佛祖。無禪無淨十,鐵床並銅柱;萬劫與千生,沒個人依怙。“ヾ

    延壽的禪淨雙修思想影響了以後禪宗的發展。從永明延壽開始,幾乎後來的每一著名的禪門人物,都力主禪淨雙修,並有進一步的發展。如天如惟則提倡禪淨一致,認為“參禪為了生死,念佛亦為了生死。參禪者直指人心,見性成佛。念佛者達惟心淨土,見本性彌陀。既日本性彌陀,惟心淨土,豈有不同者哉?”ゝ強調禪與掙的一致性。惟則還做《淨土或問》,主張禪門人士要積極念佛,並且念佛應以稱名念佛為上。他說︰“念佛者或專緣三十二相,系心得定,開目閉目,常得見佛。或但稱名號,執持不散,亦于現身而得見佛。此間現見多是稱佛名號為上。……稱名號者無管多少,並須一心一意,心口相續,如此方得一念滅八十億劫生死之罪。……十念者每晨面西,正立,合掌,連稱阿彌陀佛,盡一氣為一念,如是十氣為十念,……十氣連屬令心不散,專精為功。名十念者是藉氣束心也,盡此一生,不得一日暫廢。”ゞ與禪宗兼修淨土一樣,一些弘揚淨土的人士,也要求念佛的同時也應參禪。其代表性的人物就是晚明的株宏。株宏是晚明佛教四大師之一,一生弘揚淨土念佛法門,被後人尊為淨土宗的八祖。

    株宏作為淨土宗的八祖,給人的印象是專弘淨土,其實並非如此。宏同時還是一個非常有修為的禪僧。這一點,我們可以從株宏的經歷中看出來。宏出家後,四處行腳,並得到了笑岩德寶的教誨,德寶告訴宏要老實念佛。而德寶的念佛實際上是禪門的念佛,也就是將念佛作為一種禪定。“向無依無著干淨,心中唯提一個阿彌陀佛,或出聲念數念,或心中默念,只要字字朗然。……但覺話頭松緩短間,便是意下不謹切,便是走作生死大空子,即速覺得照破伊,則自然沒切去。……如此用心,不消半年一載,話頭自成片,欲罷而莫能也。”々因此,株宏向德寶學習的念佛,只是一種參禪行為。株宏的這種經歷在其以後的生活中不斷顯現,如他在雲棲寺,他為了鼓勵人們修行和克服修行中的困難,少走彎路,特意將一些禪師的修行方法和手段收集起來,編成《禪關策進》一書。有了這樣的經歷,株宏對于禪宗的參禪當然是贊同的。

    在宏看來,參禪與念佛目的都是為了得到解脫,二者不可偏廢。“禪宗、淨土殊途同歸,所謂參禪只為明生死,念佛惟圖了生死,而要在一門深入。近時性敏者喜談禪,徒取快于口吻。而守鈍念佛者,又浮念不復觀心,往生雙失之。高見蓋灼然不惑矣。今惟在守定而時時切勿忘耳。”ぁ這是宏對“徒取快于口吻”的參禪和“浮念不復觀心”的念佛行為的批評。在株宏看來,談禪的人只是為了取快于一時,而非真參︰念佛的人也只是浮念,非真念。這兩種態度都是不可取的,無論淨土念佛還是禪宗參禪都應該是堅持一門深入進去,才會最終取得成功。在此基礎上,宏分別從三個方面和會禪淨︰

    第一,宏認為淨土念佛與禪宗參禪不存在優劣問題。在他看來,參禪與念佛是兩沖修行方式,如他說︰“歸元性無二,方便有多門。今之執禪謗淨土者,卻不曾真實參究;執淨土謗禪者亦不曾真實念佛。若各各做功夫到徹底窮源處,則知兩條門路原不差毫厘也。”ヾ這就是說,禪宗的參禪與淨土的念佛都是達到一個最終目的的手段,只要真參實悟,功夫到家,都可達至最高境界。他認為現在淨土宗反對禪宗的人士並未真心念佛,反過來,反對淨土宗的禪宗人士也沒有真實參禪。如果他們真的是在各自的道路上認真修行,就都會達到最終目的,殊途而同歸。

    第二,參禪者與念佛者就不應相互排斥。株宏雲︰“有自負參禪者,輒雲達磨不立文字,見性則休。有自負念佛者,輒雲止貴直下有人,何必經典。此二輩人,有真得而作是語者,且不必論。亦有實無所得而漫言之者,大都不通教理而護惜其短者也。予一生崇尚念佛,然勤勤懇懇勸人看教,何以故?念佛之說,何自來乎?非金口所宣,明載簡冊。今日眾生何由而知十萬億剎之外有阿彌陀也。其參禪者,藉口教外別傳,不知離教而參是邪因也,離教而悟是邪解也。饒汝參而得悟,必須以教印證,不與教合,悉邪也。是故學儒者必以六經四子為權衡,學佛者,必以三藏十二部為楷模。”ゝ

    第三,參禪不礙念佛。宏一反歷史上淨土宗對于禪宗和其它佛教宗派的排斥,主張念佛也可以參禪。“古謂參禪不礙念佛,念佛不礙參禪。又雲︰不許互相兼帶。然亦有禪兼淨土者,如圓照本真歇了、永明壽、黃龍新、慈受深等諸師,皆禪門大宗匠。而留心淨土,不礙其禪。故知參禪人雖念念究自本心而不妨發願,願命終時往生極樂。所以者何,參禪雖得個悟處,倘未能如諸佛住常寂光,又未能如阿羅漢不受後有,則盡此報身,必有生處。與其生人世而親近明師,孰若生蓮華而親近彌陀之為勝乎?然則念佛不惟不礙參禪,實有益于參禪也。”ゞ

    在和會禪淨的基礎上,株宏提出了其著名的“體究念佛”觀點。淨土宗的的基本修行方法就是執持名號,並達到一心不亂。株宏就是從此入手,將他的體究念佛主張提了出來。株宏認為“一心不亂”可以分成兩層含義︰一是“事一心”,一為“理一心”。“事一心”,就是“億念”,也就是“聞佛名號,常憶常念,以心緣歷,字字分明,前句後句,相續不斷,行住坐臥,唯此一念,無第二念,不為貪嗔煩惱諸念之所雜亂。”々即听到佛的名號,不斷憶念(明持、默持或半明半默持),使自己心力集中,不被外界所打亂。“理一心”就是“體究”。所謂體究,就是“聞佛名號,不惟憶念,即念反觀。體察究審,鞠其根源。體究之極,于自本心,忽然契合。”ぁ這是襪宏對“理一心”的界定。也就是說,在听到佛號時,除了憶念之外,還要反觀自己的本心,達到一定的程度後,自己的心就會與所念佛號完全融為一體,這樣就可以達到心、佛、眾生一體的境界。可見,無論是事一心還是理一心,都不是簡單地宣說佛號。事一心的實質就是定的境界,理一心的實質就是慧的境界

    宏的體究念佛,在淨土宗的歷史上具有重要的意義。淨土宗以末法時代為背景,堅持“信、願、行”為往生的資糧,否認人們通過經典的學習解脫的可能性。這不可避免地造成淨土宗理論的貧乏,理論上的貧乏又導致了一些佛教義學大師對它的鄙夷,使淨土宗在出家的僧團中,尤其是一些高僧大德中缺少吸引力。宏以體究念佛來解釋淨土宗稱名中的“一心不亂”,使淨土宗具有了一定的理論深度,為更廣泛地吸引信眾創造了條件。體究念佛決不是念佛同時還在兼帶修禪,“良由念佛者自疑與參禪異致,念外求禪。參禪者,自疑與念佛殊歸,禪外覓佛,心分兩路,業不專精,故所不許。今念佛者,即于念上體究,不曾別有作為,即拳究手,即波究水,何得名兼?縱名為兼,如是之兼,非世之所謂兼也。兼亦何礙,勢至以念佛心,入無生忍,佛兼禪也。普賢以不可思議解脫,往生安樂,禪兼佛也。故永明謂有禪有淨土,猶如帶角虎,而圓照稟單傳之旨,亦以淨土密修,是皆兼而不二,一而常兼者也,大何疑哉?”ヾ在這段話中,株宏比較詳細地解釋了它的參究念佛的含義,根據其解釋,參究念佛實際上並不是禪與淨兼修,而是在淨的基礎上參禪,是修淨的一種方式,也就是念佛的一種而已。但是,這種說法總是帶有一定的疑問,襪宏的解釋並不是打消人們對參究念佛是念佛兼以參禪的質疑。如果從永明以來的禪淨雙修傳統來看,株宏實際上是這一傳統的產物,從某種程度上,宏也是禪掙雙修的最終完成者。只不過永明延壽等是以禪宗的立場主張禪淨雙修,襪宏則是從淨宗的立場主張禪淨雙修而已。

    株宏的參究念佛,是以淨宗的立場兼修淨土,這是淨宗立場的一大倒退。因從淨土的立場而言,淨宗之所以成立,其根本的原因在時機相應,即末法時代,眾生根基低劣,只有念佛一門堪入。但是,宏的參究念佛畢竟提高了淨土宗的理論高度,多少提高了淨土宗在知識階層的地位。因此,後來的淨宗學人,要想更進一步,一方面需要純潔淨土立場,另一方面必須提高理論深度。這一任務,是由晚明的蒲益智旭完成的,中國的淨土宗也就進入了第三個階段——攝禪歸淨。ゝ

    智旭(1599—1655),字蒲益,俗姓鐘,江甦吳縣木瀆鎮人。十二歲讀儒書,闢釋老。十七歲閱襪宏《自知錄》及《竹窗隨筆》,始不謗佛。二十三歲听講《楞嚴經》,決定出家。後來因為三次做夢夢到德清,于是從德清弟子雪齡出家為僧。蒲益一生思想多變,最終歸心淨土,並從各方面論述稱名念佛法門的高妙。由于蒲益在淨土方面的貢獻,因此,他被人們稱為淨土宗的九祖。

    益在淨土宗上的突出貢獻,是將淨土法門進行提升,使之成為涵蓋一切修行的方式。蒲益極端重視《阿彌陀經》,並做《阿彌陀經》要解。在《要解》中,蒲益認為持名念佛是了義中最了義,圓頓中極圓頓,方便中第一方便。蒲益同樣采用理事二分的方式詮釋持名念佛法門。“事持者,信有西方阿彌陀佛,未達是心作佛,是心是佛,但以決志願求生故,如子憶母無時暫;忘;理持者,信西方阿彌陀佛是我心具心造,即以自心所具所造洪名為系心之境,令不暫忘。”通曉心、佛、眾生三無差別的稱名就是理持,不了解這一道理的稱名就是事持。但無論是事持還是理持,都必須“信”字先行。這與宏的理一心和事一心明顯不同。這種不同,是由于益對念佛法門的理解與株宏不同引起的。在襪宏那里,念佛法門只是眾多修行法門之一種,而在藕益這里,念佛是含攝一切佛教的,也就是說念佛包含了佛教全部的內容。

    藕益通過對念佛進行狹義和廣義的解釋,確立了淨土念佛法門在整個佛教修行中的中心地位。狹義的念佛就是持名,廣義的則是無所不包,即︰“是以念佛三昧,名為三昧中王,普攝一切三昧。修此三昧,凡有三種,一者惟念他佛,二者惟念自佛,三者自他具念。修雖有三,成功則一。一念他佛者,托阿彌陀佛果德莊嚴,為我所念之境,專心注意而憶念之,或憶名號,或想相好,緣四十八願,往昔洪因,或思力無畏等,現在勝德,或觀正報,或觀依報,總名為念他佛。貴在歷歷分明,一心不亂,三昧功成,徑登淨域,如東林諸上善人。即其證也。二念自佛者,觀此現前一念介爾之心,無體無性,橫遍豎窮,離過絕非,不可思議,具足百界千如,種種性相,與三世佛,平等無二,如此觀察,攻深力到,圓伏五住,淨于六根,豁破五明,頓入密藏,如西天四七,東土六祖,及南岳大師,天台智者,即其證也。三自他具念者,了知心佛眾生,三無差別。眾生是諸佛心內眾生,諸佛是眾生心內諸佛,托彼果上依正,顯我自心理智,如觀經雲‘是心作佛,是心是佛’,由我心性本具功德不可思議,諸佛果中,威力不可思議,故感應道交,自他不隔,極果圓因,稱理映發,如永明壽、楚石琦所修法門,及其證也。”ヾ。益的這段話,實際上是將中國佛教史的淨土法門做了總結,廬山慧遠等早期的浮土修行是念他佛,禪宗、天台等淨土修行是念自佛,延壽等人的禪淨雙修是念自他佛。通過這三種念佛,蒲益將念佛提高到佛法全體的高度,也就是說念佛一門,該羅八教、圓攝五宗。蒲益的這種觀點,顯然與宏主張的“參究念佛”矛盾,事實上,蒲益也確實反對參究念佛的學說。

    首先,蒲益認為念佛法門要優于參禪,念佛人不必參禪。“人謂參禪則悟道,不必求生西方︰念佛則生西,未必即能悟道。不知悟後尚不可不生西方,況未必悟耶?”ゝ既然參禪的最終目的也是往生西方,那就不如一步到位,直接修行念佛法門。

    其次,參究念佛與禪宗混淆,不可作為淨土修行的法門。“獨參究之說,既與禪宗相濫,不無淆訛可商。嘗試論之︰心、佛、眾生,三無差別。果能諦信,斯直知歸。未了之人,不妨疑著。故”誰“字公案,曲被時機,有大利亦有大害。言大利者,以念或疲緩,令彼深追力究,助發良多。又未明念性本空,能所不二,藉此為敲門瓦子,皆有深益。必淨土為主,參究助之,徹與未徹,始不障往生。言大害者,既涉參究,便單恃己靈,不求佛力,但欲現世發明,不復願往。或因疑生障,謂不能生。甚則廢置萬行,棄舍經典。古人本意,原欲攝禪歸淨,于禪宗開此權機。今人錯會,多至舍淨從禪。于淨宗翻成破法,全乖淨業正因,安冀往生彼國?”ヾ這就是說,所謂的參究雖然對于人們往生有一定的好處,如可以在人們念佛疲勞時增加力量,或者成為人們洞悉心佛眾生不二的工具。但是,它更會帶來極大的害處,一方面,使人盲目自信,不信佛力︰二因參究導致對往生的疑問,甚至放棄一切修行。所以,參究念佛不可行。

    再次,參究念佛實為疊床架屋。蒲益在回答別問他是否可以融通參禪與念佛時,明確回答說︰“眾生顛倒,轉說轉疑。吾今徹底道破,亦令當來諸有志者,毋泣歧路。既一門深入,何須疊床架屋;更深參究?但觀蓮宗諸祖,便知淨不須禪。若為人事因緣,有疑未破,欲罷不能,而行參究;正應殷勤回向西方。但觀永明等諸大祖師,便知禪決須淨。本分中事,了然可得︰何須曲為融通也?信則便信,疑則別參。”ゝ因此,“故知參究念佛之說,是權非實,是助非正。雖不可廢,尤不可執。廢則缺萬行中一行,執則以一行而礙萬行也。高明學道之士,試熟計而力行之。”ゞ

    蒲益反對宏的參究念佛,其原因在于蒲益並不認同宏的攝淨歸禪的理念。株宏所代表是從永明延壽依賴的禪淨雙修傳統,強調的是淨土向禪宗,實際上是般若的回歸。蒲益則反對禪淨雙修,強調的是禪宗向淨土的回歸。一個是攝淨歸禪,,一個是攝禪歸淨,所以在參究念佛的問題上產生沖突。

    以上我們簡單地回顧了中國掙土宗的發展歷程,從這一發展歷程中,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淨土宗從早期的萬行中一行,到中期的禪淨雙修,再到後期的攝禪歸淨,實際上中國佛教發展的一個縮影,它展示了佛教傳入中國怎樣一步一步地從精英到民眾的過程。早期的淨土宗並不被其他佛教宗派所認可,即使認可也是在其他的宗派理論體系之下。這是因為淨土宗所倡導的念佛法門具有一般的群眾性的傾向,它與當時注重義學的精英佛教格格不入;中期的淨土宗經過發展,終于取得了和禪宗並列的地位,禪淨雙修的流行一方面反映了禪宗對淨土的接受,另一方面也是民眾性佛教發展的結果。後期掙土宗的一支獨秀,實際上是民眾佛教取得支配性的體現。從某種程度上講,益所代表的攝禪歸淨的思想,標志著中國佛教民眾化的完成。

    ヾ石峻等︰《中國佛教思想資料選編》第1卷,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98頁。

    ゝ《大正藏》第15卷,第281頁上、中。

    ゞ《遠什大乘要義問答》,《續藏經》第2編第1套第1冊,第4頁。

    々《遠什大乘要義問答》,《續藏經》第2編第1套第1冊,第5頁。

    ヾ《大正藏》第47卷,第3頁下。

    ゝ《安樂集》卷上,《大正藏》第47卷,第4頁中。

    ゞ《大正藏》47卷,第439頁上。

    々《大正藏》,第48卷,第341頁中。

    ヾ《萬善同歸集》卷上,《大正藏》48卷,第963頁下。

    ゝ《萬善同歸集》卷上,《大正藏》48卷,第963頁下。

    ヾ《淨土指歸集》卷上,《續藏經》第1輯第2編第13套第1冊,第68頁。

    ゝ《天如惟則禪師語錄》卷二,《續藏經》第1輯第2編第27套第5冊,第415頁。

    ゞ《淨土•十要》卷六《淨土或問》,《續藏經》第1輯第2編第13套第4冊,第383頁。

    々《笑岩北集》上,引自杜繼文、魏道儒︰《中國禪宗通史》江甦古籍出版社1993年版,第535頁。

    ぁ《雲棲遺稿》卷2<答袁孺治中廣晏>,《明嘉興大藏經》第33冊,第128頁下。

    ヾ《雲棲大師遺稿》3,《明嘉興大藏經》第33冊,第145頁下。

    ゝ《竹窗隨筆•經教》,《明嘉興大藏經》第33冊,第32頁上。

    ゞ《竹窗二筆•念佛刁;礙參禪》,《明嘉興大藏經》第33冊,第50頁中、下。

    々《阿彌陀經疏鈔》卷3,《續藏經》第33冊,第445頁上。

    ぁ《阿彌陀經疏鈔》卷3,《續藏經》第33冊,第445頁下、446上。

    ヾ《續藏經》第33冊,第524頁下、525頁上。

    ゝ所謂攝禪歸淨是從大範圍講的,並非嚴格意義。蒲益本人是天台學人,其思想基礎是天台的止名觀。但宋元以後尤其是明清,其他的佛教宗派大都衰落,只有禪宗一門勉強維持。因此,用禪宗可以代表淨上之外的其他的佛教宗派。所以,嚴格的說攝禪歸淨是攝一切法門歸淨。

    ヾ《明嘉興大藏經》第36冊,《靈峰宗論•卷七》,《淨然沙彌化念佛疏》,第743頁。

    ゝ《明嘉興大藏經》第36冊,《靈峰宗論•卷四之三》,《梵室偶談》,第619頁下620頁上。

    ヾ《明嘉興大藏經》第36冊,《靈峰宗論•卷五之三》,《參究念佛論》,第653頁下654頁上。

    ゝ《明嘉興大藏經》第36冊,《靈峰宗論•卷五之三》,《參究念佛論》,第654頁下。

    ゞ《明嘉興大藏經》第36冊,《靈峰宗論;卷四之三》,《梵室偶談》,第619頁下620頁上。